1. 引言

　　在晚期近代（明清时期）汉语中，语用标记“可是（NP）说的”比较常见。它既可用作引语标记，又可用作观点认同标记。例如：

　　（1） ……可是古人说的‘欲速则不达’……如今各处办学堂的，都标着一个速成的名目……我想……如今泰西各国教学的法子，也有阶级次序……（清·汤颐琐《黄绣球》第25回）

　　（2） 安老爷道：“万事都有天定……”安太太道：“可是说的，都是上天的恩典。你看我们虽然受了多少颠险，可招了一个好媳妇儿来了呢！”（清·文康《儿女英雄传》第22回）

　　通过借助北京大学CCL语料库等所作的语料调查，我们发现“可是（NP）说的”及相关语用标记的在历史上的使用情况如下：

　　表1 历史上语用标记“可是（NP）说的、可是说、可是的（了）”的使用情况

2. 引语标记“可是NP说的”的类别和形义

　　2.1 引语标记“可是NP说的”的类别

　　根据NP的不同，引语标记“可是NP说的”可分为四类，如下表所示：

　　表2 引语标记“可是NP说的”在汉语史上的使用情况

　　现为每类各举两例：

　　（3） 岫烟笑道：“她……竟是生成这等放诞诡僻了。从来没见拜帖上下别号的，这可是俗语说的‘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成个什么道理。”（清·曹雪芹《红楼梦》第63回）

　　（4） 探春道：“……这样大族人家……这可是古人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呢！”（清·曹雪芹《红楼梦》第74回）

　　（5） ……如今既有了这座祠堂，可是姐姐说的，便算姐姐的家了，这座龛可也就算得是叔父、婶娘的住房了。我公婆亲自到姐姐家，在他二位老人家跟前跪在地下求这门亲，这怎么叫‘无父母之命’？……（清·文康《儿女英雄传》第26回）

　　（6） 命……道：“母亲此病原因伤心过度，如今初愈，只有欢喜的，不要悲伤。”娘娘点头，道：“此言甚是。……你也歇息去罢，有话咱们母女明日再说罢。可是你说的，我二目甫愈，也该闭目养养神。”（清·石玉昆《三侠五义》第16回）

　　2.2 引语标记“可是NP说的”的形式和结构

　　引语标记“可是NP说的”具有句法可变性，通过添加、删除、替换等操作，可以生成其它引语标记，如“（真/实/就/便）是俗语说的”、“正/真是人家说的”“可是人骂的”“是（古）人说的”、“可是NP方才说的”、“（可）是NP说的俗语/歇后话/笑话”等。例不赘举。

　　2.3 引语标记“可是NP说的”的意义和功能

　　2.3.1 引语标记“可是NP说的”的意义

　　关于“可是NP说的”的本义，有两种观点：一是认为它本表“真/正是NP说的”义，二是认为它本表“真/正如NP说的”义。对比支持以上二说的证据的多少和强弱，可知“可是NP说的”除在追责语境中表示“是NP说的吧？”外，通常都表示“正如NP说的”。

　　2.3.2 引语标记“可是NP说的”的语用功能

　　引语标记“可是NP说的”用于叙事语篇时发挥增色功能，“引”是为了更好地“述”，即通过引用熟语来增强叙述语言的表现力，因为熟语是经过历史检验能以简洁定型形式表示丰富内容的词汇单位。例如：

　　（7） 卜校道：“他还想回来么，今生不能够了。可是人说的，腌韭菜入不得畦了。……”（清?曹去晶《姑妄言》第19回）

　　用于论辩语篇时发挥引证（证据引入）功能，“引”是为了更好地“证”。如：

　　（8） 贾母道∶“你们时常叫他出去作诗作文，难道他都没作上来么？小孩子家慢慢的教导他。可是人家说的，‘胖子也不是一口儿吃的’。”（清·曹雪芹《红楼梦》第84回）

　　在论辩语篇中，“可是NP说的”的使用跟借力打力的论证策略的使用密不可分。比如例（5）（8）分布用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借他山之石以攻玉策略。论辩语篇中引用熟语或他人观点是为了增强观点的权威性或可接受性，同时也在客观上免除了己方对论据真实性该负的责任（即免责）。这跟今天的“这话可是你说的”的语用功能有相通之处，都是在做免责声明。总之，论辩语篇中“可是NP说的”的主要语用功能有两种：一是引证，二是免责。

3. 引语标记“可是NP说的”的语用化

　　调查表明，“可是NP说的”经历了向“可是说的”的多路径语用化。其语用化路径可表示如下（其中N_p1是一身代词，其它符号的含义详见§2.1，括号内的是释义）：

　　在向认同标记演变过程中，“可是（NP）说的”经历了从必须到不必后续引语，从引用话语向认同观点的转变。引语标记“可是（NP）说的”和认同标记“可是说的”分别主要发挥语篇功能和人际功能。前者指向被引话语，后者指向对方观点；前者是狭义话语标记，后者是语用标记。从引语标记到认同标记是从语篇域到言域的演变，是以立场的语义化为机制的。该现象习见于汉、日、英诸语。比如英语引语标记as you said it（正如你说的）演变成认同标记you said it（你说得对，没错），日语引语/传信标记“って”“そうです”向（准）认同标记演变。引语标记依存于引语，认同标记依存于所认同的观点。前一种依存发生在同一话轮内部，而后一种依存虽也可发生在同一话轮内部（言自语情境中即如此），但更常发生在两个话轮之间。所以，从引语标记到认同标记的演变是如下语境扩展过程：同一话轮＞同一/不同话轮＞不同话轮。

　　本研究表明，对话语境不仅是句法演变的温床，也是语用演变的温床。在交际过程中，交际双方为了实现交际目的而采取的交际策略可能会引发语言演变。

参考文献：

　　贡贵训 2014 长春话的话语标记“讲话了”，《宁夏大学学报》第1期。

　　Brinton, Laurel J. 2017. The Evolution of Pragmatic Markers in English：Pathways of Chang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作者简介

　　张秀松，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认知语言学和历史语言学研究，曾在香港中文大学、澳门大学访学，在《中国语文》《当代语言学》《世界汉语教学》等刊物发表论文60余篇，出版著作3部，主持完成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等科研项目5项，参编大百科全书、国家级规划教材和省级重点教材各1部。研究成果曾被《中国社会科学文摘》《高等学校文科学术文摘》和人大复印资料《语言文字学》转载，曾获第10、12届江苏高校哲社优秀成果奖三等奖、徐州市第15届哲社优秀成果奖一等奖。

原文刊于《中国语文》2023年第3期